长安,北城,太极宫。笔砚阁 m.biyange.com
太孙李重俊佩剑乘车,自承天门入,沿太极宫中轴线,朱雀门、明德门,一路行来,在明德门前停顿片刻。
此门之后,便是太极宫的东宫所在,储君居所。
李重俊只是张望了片刻,继续北行,太极门,太极殿,两仪门,两仪殿,直入后宫,抵达太液池旁,焦黑一片的凌烟阁。
图形凌烟阁,世代享受供奉,是李唐近百年来,所有功臣勋贵的终极目标,而今,不只是所谓的图形付之一炬,连凌烟阁本身,也化为灰烬。
李重俊踩着残垣断壁,在遗址上头慢悠悠走了一圈,最终在太液池边驻足,闭目垂首,有泪水和呜咽声飘散到西风之中,说不出的悲戚苍凉。
这是一个不得不做的政治姿态。
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子孙,大半消散在此起彼伏的京华烟云中,只不过,他们的影响还在,是李唐旧臣的精神寄托。
李重俊作为名正言顺的姓李的储君,凌烟阁被焚烧,肇事的竟然是他手下的将领和兵马,若是没有今日的凭吊哀思态度,心向李唐的旧臣,怕是都要疏远了他,这些人权位不高,实权不重,但对景时候,起复使用,重建权力格局,最是方便不过。
一旦人心散尽,在武后本就无意于他的情形下,他的正统地位,必然岌岌可危。
相反的,如果他能够借题发挥,将此事操弄好了,转祸为福,也能凝聚起一股不弱的人心势力。
站立良久,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右羽林卫将军陶陂带着一干将佐参军,袒胸露乳,背着荆条,来到太液池边。
众人单膝跪地,锵然有声。
李重俊眼中浮起欢喜之色,右手把玩着剑柄,反复摩挲。
右羽林卫兵马员额有万余人,千余人的兵乱,竟然能从龙首原上的大明宫,直杀到长安城中的太极宫,一路上的关卡城防形同虚设。
更重要的是,变乱过后,碍手碍脚的司隶处郎中宋崴处斩,右羽林卫得了牛羊酒肉犒赏,还得了重新募集缺额的权力,几乎达成了他的所有目的。
相应的,除了陶陂挨了不痛不痒的旨意申斥,右羽林卫和李重俊本人,几乎没有任何损失。
“刀把子,真是个好东西啊”
李重俊面上哭丧着脸,如丧考妣,心头却荡漾不已,快活的心情,几乎要飞上天际。
手上摩挲剑柄的动作,更快了几分,他突然觉得,以往效仿李重润,装什么温润君子,翩翩风度,都是扯臊,还是这硬邦邦的物事,更管用一些。
说来也是可怜,他生来便是皇族帝胤正朔,但在权势倾轧之中尝到甜头,却还是头一遭。
这滋味,实在是令人飘飘欲仙,欲罢不能。
李重俊哭,陶陂负荆请罪,这场大戏足足演了大半个时辰,才宣告结束。
两人离开太极宫的时候,宫门外聚了不少人,大多朱轮华毂,锦衣绣服,年过半百,贵族底蕴和气势是有的,但却少有人有名号,有官职,看上去,像是一堆华丽的古董,在隐蔽的暗格里锁了许久,才出来见见天日。
千山万水都走了,这是人前显圣的关键一哆嗦,李重俊面上的沉痛之色愈发诚挚,哀毁过甚,甚至不良于行,边走边哆嗦,朝着四周拱手,鼻涕和眼泪一同挂在脸上嘴边,黑色的眼眸纯净得如同小鹿,活像是个追悔不及又满腹委屈的赤子。
“拜见太孙殿下”有人打了头,众人的动作有快有慢,终究都是一揖到地,郑重行礼。
李重俊心头的花再度盛开,几乎要唱起歌来,动作上却毫不迟疑,恭恭敬敬躬身还礼。
秋日宫门前,两厢无言厮见。
上了马车,李重俊再也按捺不住,嘿嘿嘿地低声笑个不停。